一位代課教師的人生答卷

1、<p>　　一位代課教師的人生答卷</p><p>　　大雪封山后，至今仍拿著200元月薪的代課教師王建林習慣在結滿冰棱的窗前回首往昔。他的視野因眼疾而模糊，如同那搖曳不定的未來――今年，這名甘肅會寧縣的代課教師將和中國僅余的31萬代課教師一起，被最后“清退”出歷史舞臺。他和青春：理想、囑托、扎根 </p><p>　　寒假中的甘肅會寧縣漢家岔鄉(xiāng)常山小學空空蕩蕩，孩子們剛走幾天，

2、失去教職的恐懼就困擾住了代課教師王建林?！拔铱葱侣劻?，說要清退?！?月15日下午，坐在貼著漢語拼音識字卡的教室里，47歲的王建林攤著雙手，“我不喜歡‘清退’這個詞，像趕一群叫花子似的?！爆F(xiàn)在，他所在的甘肅――中國代課教師擁有量最多的省份之一，將清退剩余的2.1萬名代課大軍，他們絕大部分在偏僻的農村。 </p><p>　　如果不是兩年前搬到這個新校舍，常山小學還只是兩間泥房加一個木制廁所的簡陋教學點，一根跳繩和一

3、個皮球是全部的家當，下雨的時候泥漿水沒過腳踝。 </p><p>　　王建林在這里當了22年代課教師，村里兩代人都是他的學生。 </p><p>　　王老師皮膚有點黑，面龐消瘦，嚴重的眼疾甚至讓他無法看清教案。“我是用心來教書的?！彼f，“我這輩子最想做的，就是一直站在講臺上?！?</p><p>　　1980年，王建林高考落榜，他響應號召赴大型國企蘭州石化當一名搬

4、運工?！拔易钕胱龅倪€是老師，只有崇高而全面的人才配走上講臺，才配為人表率?！彼恢边@樣認為。 </p><p>　　1987年冬天，由于長期的貧困、缺乏營養(yǎng)和腿疾，在老家農村當代課教師的大哥突發(fā)急病。王建林從蘭州趕回時，已無法站立的大哥囑托他給三十多個孩子代課。 </p><p>　　但僅僅十多天后，大哥病情惡化，彌留之際他再次強調了遺言：“幫村里教好這些孩子。’事實上，王建林若從城市返回

5、農村選擇做代課教師，不僅意味著每月的工資要從90元變成40元，而且可能還遭遇與大哥同樣的命運。所以，當時他猶豫了。 </p><p>　　后來鄉(xiāng)教委干部上門游說，父親也說不能耽誤了孩子。思考了一個春節(jié)，王建林決定留下來：“我想父親是對的，這些孩子，如果沒有老師，將影響他們一生?！?</p><p>　　“我不是沒有機會回到城市?！?2年后，王建林時常端著一杯罐罐茶陷入沉思，“但人有時候就像

6、那山梁上的樹，一旦扎下根來，只會越扎越深?！?</p><p><b>　　他和孩子： </b></p><p>　　每個孩子都是我的太陽 </p><p>　　在相當長的時間里，王建林都無法適應這種生命的吊詭――實現(xiàn)夢想，卻以失去哥哥為代價。幸而孩子們?yōu)樗屔⒊钤疲?2年間，他一共教出400多名學生，其中30名成了大學生，“我希望他們都能做個

7、好人?！?</p><p>　　常山小學最初的校舍位于村子最中央的低洼處，也是雨水的肆虐之地?；璋档慕淌易屚踅謳缀踬N在黑板上寫板書。下雨天則最讓人頭痛，他需要不斷變換桌椅的排列組合，以讓孩子們在漏斗般的屋頂，下免于被雨淋。 </p><p>　　一位曾經(jīng)的學生這樣回憶王老師：他時常挑著擔，冒著大雪運回一些煤，教室暖和起來了，他卻又忙著用衣角給淘氣的男孩抹鼻涕。 </p>&

8、lt;p>　　每年600元的教學經(jīng)費除了買煤取暖已難添一筆一紙，王建林用廢木頭做了三角尺和計數(shù)器，一個廢舊喇叭在孩子自由活動時放些兒歌、唐詩。 </p><p>　　1997年夏天，一場眼疾找上了王建林――眼睛像燈泡一樣腫起來，視線模糊、疼痛怕光。最后他只得蒙上紗布，靠記憶講課。一個鄉(xiāng)教委干部得知后為他申請了300元醫(yī)療費，這部分恢復了他的視力，同時也留下后遺癥。“心里亮堂就行?！比諠u失明的王建林笑著請記者

9、放心，“每個孩子都是我的太陽?！?</p><p>　　王建林同時帶3個年級的20個學生，用的是復式教學，即一個老師同時給不同年級的學生上不同的課。這從他留在教室里的板書可以看出來：學前班學拼音，一年級學生字，二年級學加減法。而王老師在傳統(tǒng)方法上鉆研的“同動同靜”復式教學法，曾寫成論文在一些教育刊物上發(fā)表。 </p><p>　　王建林的學生現(xiàn)在大部分已經(jīng)走出大山，各有所成。不久前，一位已

10、成為蘭州白領的學生感慨于母校的困頓，組織同事送來了一批體育用品，讓他甚感欣慰。 </p><p>　　王建林有著西北人倔強和尚義的古風，他鼓勵學生追求健全自由的人生，而非功利和實用的追求。 </p><p>　　一名他的昔日學生跨人大學后想獻身慈善事業(yè)，王建林成了這個村子里唯一的支持者，“窮人也可以幫助窮人?！?</p><p>　　2005年，一名記者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

11、這個時常瞇著眼睛的代課教師。報道引來關注，王建林開始受邀參加―些社會公益活動。―飲在蘭州被安排住酒店，走進豪華洗手間他竟“尿不出來”，他說當時他一下子想起學校那間露天的簡易茅房，“孩子們還在受苦，我卻享福了”，想著竟獨自傷心起來。 </p><p>　　他和家庭：忠孝之間 </p><p>　　22年間，王建林的月薪從40元蝸牛般增長到200元，但分享這點收成的不只他一家五口，還有大哥留下

12、的兩個孩子?！白鳛橐粋€男人，我很慚愧?！蓖踅殖Ｗ载熡谧尲胰松畹锰嗔恕Ｋ麤]像別的代課教師那樣因生活的艱辛而兼職打工，一是眼睛不允許，二是多少覺得有辱斯文。他和妻子張英芳攬下了一單織地毯的活兒，供某款豪華轎車乘客踏腳之用。 </p><p>　　密密匝匝的毛線讓他幾乎把眼睛貼到了梭子上，時間一長就流淚。老伴制止了他的這個自殘行為，把他推到屋外。 </p><p>　　代課教師們是“村里最

13、窮的人”。有些邊遠地區(qū)，一些代課教師甚至數(shù)十年拿著40元月薪度日。 </p><p>　　桀驁不馴的王建林不以為意。在外打工的弟弟送給他一套西裝，他喜歡這種穿戴整潔的感覺，廉價皮鞋也一擦再擦，“人可不能自己看低自己了，我是村里兩代人的老師?！?</p><p>　　王建林的家處在山坳深處，門簾已被寒風撕破，墻壁的圖案也斑駁難辨。面對家業(yè)凋零，農民王建林和教師王建林時常陷入對峙和矛盾，“這個

14、家，我虧欠太多?！?</p><p>　　王建林的父親逝世于1996年盛夏。此前老父已常常抱怨腹部發(fā)脹，王建林以為只是胃病，直到放暑假才用三輪車把父親拉到縣醫(yī)院。醫(yī)生診斷為肝癌晚期，只剩下一個月。 </p><p>　　從縣城回來，父親開始吐血。王建林陷入內疚和恐懼，瞞著父親偷偷做了口棺材。老人早已覺察時日無多，彌留之際他囑咐兒子三件事情：種好莊稼，照顧母親，辦好學校。王建林道歉說沒有盡孝

15、，父親說把村里孩子教好就行。 </p><p>　　而另一個同樣炎熱的夏天，突發(fā)心肺病的母親也在呼吸困難中痛苦離世。再后來，由于無暇照顧，女兒的癲癇癥越加嚴重，最終影響了智力，18歲還在上初一。 </p><p>　　王建林帶著妻兒離開空落落的家，住進學校。村民們回憶，開學的時日，每天傍晚，都會看到這個瘦削的男人帶著一行孩子穿梭在溝壑田野間，夕陽把他們映照成一支喧鬧而豪邁的隊伍?！皼]有王老

16、師，娃娃們將來還是泥腿子的命?！币晃淮迕裾f。 </p><p>　　2007年8月，由愛心人士出資，王建林出地的新常山小學落成。它坐落在村子北端的山頂上，由此真正成為一處地理和心理的制高點。正式開課的那天，王建林和孩子們在平坦干凈的夯土地上追逐奔跑，笑聲、歡呼聲交織著舊喇叭中的輕音樂，響徹山野。 </p><p>　　他和“他們”：留者與去者 </p><p>　　

17、1月17日，王建林到10公里外的香林村探望代課教師王映斌。他們相識于2年前一個復式教學研討會上，后成為同命相憐的至交。 </p><p>　　王映斌的院子曬滿了玉米粒，但絲毫沒有豐收的喜悅――他的妻子患了精神分裂癥，整天呆坐床上。為養(yǎng)活一家五口，王映斌下課后就到鄉(xiāng)上工地做苦力，然后連夜批改作業(yè)。王建林心痛好友的勞苦和師道尊嚴的淪喪。王映斌隨后說起幾個自動請辭的代課教師，他們成了農民工，但工資卻是教書時的10倍。王

18、映斌說實在沒轍了，那也是條出路?，F(xiàn)場陷入了沉默。 </p><p>　　回到家，王建林表情沉重。窗外大雪鋪天，王建林加炭取暖，陪坐至深夜，還說起了2007年被邀去北京的往事： </p><p>　　一個慈善組織邀請了包括王建林在內的數(shù)十名鄉(xiāng)村教師集中首都培訓，以提高西部教師隊伍素質。在一次交流會上，一個以嘉賓身份出席的律師得知有代課教師在場，不留情面地問主辦方：“都要清退了，為什么還要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