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詞典（四）

1、<p><b>　　鄉(xiāng)村詞典（四）</b></p><p><b>　　鄉(xiāng)村的年 </b></p><p>　　小時候常聽一句俗語：“臘月三十晚上，蒿柴棍棍也要回家”。一棵蒿草的家在哪里？不就在山坡溝澗里嗎？年頭歲尾，不就是回到它的土里嗎？年歲漸長，又聽了一句：“折斷一根蒿柴棍棍，中間也有個心哩?！陛锊莸男睦镅b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有時

2、候總覺得自己也無非是從故鄉(xiāng)的土地上長出來的一棵蒿草。 </p><p>　　回家過年，有人把這種回家潮、回鄉(xiāng)潮，稱為人類史上最大的遷徙。這種遷徙的人流，有的是在城市之間流動，但大多都流到了鄉(xiāng)下，因為平日在城里擠來擠去的人們，他們的家大多在鄉(xiāng)村，那里不僅有養(yǎng)育過他們的土地，更有他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們要回家過年，因為在他們的心里鄉(xiāng)村的年才是真正的年，而一年在外的風(fēng)雨奔波，仿佛就是為了過這個年。 </p>

3、;<p>　　我也是過年遷徙人流中的一員，年關(guān)越近，心里越是急切，急切著去看看那遙遠(yuǎn)的小山村里白發(fā)飄飄的老母親。每每聽到一首叫《母親》的歌，我總?cè)滩蛔⊙劢菨駶櫍骸澳闵碓谒l(xiāng)住有人在牽掛，你回到家里邊有人沏熱茶，你躺在病床上有人掉眼淚，你露出笑容時有人樂開花。這個人就是娘，這個人就是媽。不管你走多遠(yuǎn)，無論你在干啥，到什么時候也離不開咱的媽；不管你多富有，無論你官多大，到什么時候也不能忘咱的媽。”過年回家，就是去看咱的媽。 &

4、lt;/p><p>　　我知道這時候母親總在一天天扳著指頭，等著我回家。大半生都過著苦日子的母親，她不知道城里的生活情形，她不相信我們在城里什么都吃過了，什么都能穿到，她總擔(dān)心我在外面吃不飽，或者穿不暖。只要吃飽穿暖是她的人生理想。她從不關(guān)心你的職稱、職務(wù)，她只關(guān)心你在外面的健康。你永遠(yuǎn)是她膝下長不大的鄉(xiāng)村孩子。有一年過年時，我坐在母親煨熱的炕頭上，母親仿佛比我又矮了許多，但她還是舉起關(guān)節(jié)粗大的右手，輕輕拍去我肩上的

5、塵土，莫非她是想把我拍成以前的樣子？拍成那個衰弱如一棵小樹，純凈如一泓清泉的“綠色”的我？那時，我在心里說：母親啊，您就拍吧，只有您才能拍出一個年近半百的兒子眼角的淚花。有老父老母在，我就有回家的理由，我就要年年回家過年。 </p><p>　　想起小時候，因為常懷好男兒志在四方的雄心，卻出不了遠(yuǎn)門而覺得是這個家牽絆了自己，恨不能像一只小鳥一展翅膀就飛到遠(yuǎn)處去，而且越遠(yuǎn)越好，然而真當(dāng)自己飛到了遠(yuǎn)處，卻又回過頭來思

6、家想家，特別是當(dāng)在外邊受了委曲時，真想跑回老家撲在老娘的懷里好好哭訴一場。 </p><p>　　過年的時候，哪怕只是靜靜地陪著父母坐一會兒，問問老人的身體，聽聽老人的心事；或者與兄弟姐妹聊聊天，說說外面的世界，也說說村里的四季風(fēng)雨和收成；甚至到村里正在蘇醒的土地上走一走，到門口的老杏樹下站一站，靜靜地聽一聽村里時起時伏的歡樂之聲，看看頭頂高遠(yuǎn)的藍(lán)天，你都會體驗到一份濃濃的幸福。 </p><

7、p>　　其實，這一年也就是很普通的一年，我在《一年》中這樣寫道： </p><p>　　有一些我熟識的人 不在了/他們走時的情形/我能一一想像得出來 </p><p>　　又有一些我還沒見過的人/出生到了這個村子/他們將是這里的主人 </p><p>　　這一年降水沒有增加/日照還是那么長/但土好像比去年厚了一點 </p><p>　　

8、去年種扁豆的坡上/今年種麥/這一片薄了 那一片卻豐收 </p><p>　　杏花 還是三月才開/冰草 照例在九月枯黃/堂叔的胃 疼得還像去年一樣/黃昏的風(fēng) 依舊在屋頂上呼嘯/我在外邊游蕩了一年/回來時 比春天瘦了一圈 </p><p>　　當(dāng)然，細(xì)細(xì)想來，過年也是一個關(guān)口，是一個坎，是日子的長繩在這里打的一個結(jié)，是今天和明天的一個焊接點。頭頂年關(guān)的紅日，就像頭頂著母親溫暖的愛心，把該忘記的

9、一切都統(tǒng)統(tǒng)忘掉，包括傷痛、煩惱和一切不如意；把該記住的一切都一一記住，包括成功、喜悅、收獲和理想。所謂冬去春來，分界線就應(yīng)該是過年。想想人的一生，也就是如何過年，如何過關(guān)的問題。年關(guān)也是一個關(guān)，只要能過好年關(guān)，我們就不會在乎一年經(jīng)歷了多少風(fēng)雨，流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p><p><b>　　鄉(xiāng)村的生日 </b></p><p>　　在鄉(xiāng)下，人們把給60歲以上的老人

10、過生日稱“過壽”，中年人才叫“過生日”，而孩子叫“過歲”。 </p><p>　　“過歲”其實就是給孩子做些平時吃不到的好吃的，比如給“過歲”的孩子烙一個白面饃饃，當(dāng)然如果條件許可，全家就跟著沾光，“美餐”一頓，樂呵一天。 </p><p>　　我小的時候，一年吃不到幾頓白面飯，更吃不到幾次漂油花的菜，過年能殺一只雞，或者一只兔子就算是這個年已經(jīng)很豐盛了；如果誰家能殺頭豬，那就是村里數(shù)一數(shù)

11、二的好家道了。平時若是有親戚來，或是過節(jié)，或是給孩子“過歲”，用有意留下來的或者借來的面做一頓臊子面或雞蛋面片，那就是歡天喜地的日子。我往往是先把碗里的面吃掉，而留著臊子和雞蛋花花，然后才一點一點地咀嚼著、回味著，那時如果能像牛一樣會反芻，我一定會不斷反芻那些已經(jīng)下肚的臊子和雞蛋花花的。而這時，母親總是把自己碗里的臊子和雞蛋花花夾到我們這些孩子的碗里，而且為了夾得公允，她先在碗里用筷子分成幾分，然后再夾到我們碗里，當(dāng)然，如果是誰在“過歲

12、”，母親碗里的臊子和雞蛋花花就全歸了誰。 </p><p>　　那時，由于糧食不夠吃，母親經(jīng)常在路邊或者莊稼地里剜些苦苦菜來，腌些酸菜，不管是什么樣的雜糧粗飯，鍋里挖上兩碗酸菜和槳水就比原來好吃了，如果再有苦苦菜做的咸菜，那就已經(jīng)很“豐盛”了。有時，為了給孩子“過歲”，就專門給這個孩子做一碗“甜飯”，其實也就是在這個孩子的飯里不加酸菜，而是滴上幾滴清油而已，其他人還是吃“酸飯”。再困難，這一天母親一定會想辦法給“

13、過歲”的孩子做一個“歲饃饃”，面多了做得大點，面少了做得小點，但不管饃饃有多大，母親都會在饃饃上用切面刀劃出菱形的圖案，以表示祝賀。 </p><p>　　再困難的日子里，鄉(xiāng)下人都不會忘記一家人的生日，不會忘記給老人“過壽”，給中年人“過生日”，給孩子們“過歲”。對一家人的生日記得最準(zhǔn)確的是母親，因此，生日還沒到，母親就已經(jīng)念叨著準(zhǔn)備著了，她說過幾天是誰的生日了，再過多少日子又是誰的生日了。 </p>

14、<p>　　一個個的生日過去了，該長大的已經(jīng)長大了，該老的都已經(jīng)老了，那些不斷出生的新的家庭成員，也不斷地從“過歲”，慢慢走向過生日，再向過壽邁進(jìn)。鄉(xiāng)村永遠(yuǎn)是老的老小的小。 　　忽然想起，有一年我是在醫(yī)院里“過歲”的。當(dāng)時最刻骨銘心的感覺是一個勇敢前行的士兵，一不小心自己擊倒了自己，躺在病床上，想起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也想起我恨的人和恨我的人，想起熱愛的事業(yè)和忙碌的生活，我那時是多么貪生怕死。出院后，覺得這蒼茫塵世的每一

15、株草每一棵樹都是那么美好，每一個人都是那么可愛，每一刻的生活都是那么值得珍重。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鮮鮮活活地活著，真是一件偉大的事情，活著就有活著的理由。有一個哲學(xué)家曾這樣說：“活著就是為了活著?！边@的確是至理名言。 </p><p>　　在所有的節(jié)日里，只有生日是屬于一個人的節(jié)日，當(dāng)然也可以屬于所有的親人和朋友，但本質(zhì)上是屬于一個人的。過生日，其實就是祝賀一個人的又一次勝利，祝賀一個人又順利地活了一年，祝愿一個

16、人再順利地活下去。 </p><p>　　我相信每一天都會有人“過歲”，因此，每一天我都會祝福，祝福每一個“過歲”的孩子、每一個過生日的大人、每一個過壽的老人，生日快樂！不管是吃過“歲饃饃”的，還是吃過生日“甜飯”的，或者是在生日里吃過山珍海味的，每一個人都過好每一個生日！ </p><p><b>　　鄉(xiāng)村的燈盞 </b></p><p>&

17、lt;b>　　一 </b></p><p>　　孩子們學(xué)校里用過的墨水瓶――里面的墨水原本是藍(lán)黑色的，但大都用來寫了紅色的語言和文字，而且一遍又一遍，老師說熟能生巧，老師還說眼里過千遍不如手里過一遍，直到熟得不能再熟悉了，手里也過了好多遍了，根本不需要再寫了，墨水也就一點點地沒有了，就像孩子們懵懂的年華一點點地失去了。當(dāng)然，一個時代也就在這種書寫中慢慢過去了，一代人在這樣的學(xué)習(xí)中慢慢長大了。 &

18、lt;/p><p>　　墨水瓶空了，一個又一個?？樟说哪烤陀脕碜雒河蜔?，把墨水換成煤油就行了。墨水沒照亮的眼睛，就用煤油燈接著照。 </p><p>　　燈芯是用一小片白鐵皮做的，卷成一個小小的細(xì)筒，里面穿上用棉花搓的捻子，插在墨水瓶蓋中，蓋在墨水瓶上，就能吸到煤油，就可以擦一根火柴點亮燈盞了。 </p><p>　　再說那白鐵皮，原是從收音機(jī)用過的舊電池上拆下來的

19、。那電池可是在收音機(jī)里播送過最高指示，唱過革命樣板戲的，直唱到收音機(jī)嗓子沙啞，或者干脆唱不出來了，就廢物利用，里面的墨棒讓孩子拿到學(xué)校里在教室門前的地上畫生字，鐵皮就做了燈芯。那時，除了收音機(jī)用電池，還有手電筒也用電池，記得當(dāng)時村里演革命樣板戲《紅燈記》時，李玉和手中高舉的紅燈就是在手電筒上蒙了一片紅布改裝的。當(dāng)然，村里人沒有見過真正的紅燈，因為那紅燈是鐵路工人用的，不通火車的鄉(xiāng)下幾輩人都沒見過火車，自然也就沒見過紅燈了。但那紅燈真的很

20、紅，就像把一片紅布蒙在眼睛上那么紅，或者對著太陽并攏了五指看陽光一樣紅。紅燈在土臺上那么一舉，灰暗的鄉(xiāng)村就有一顆紅亮的星了，或者是紅亮的心。 </p><p>　　紅燈高舉閃閃亮的歲月已經(jīng)過去，不說紅燈了，還說煤油燈，說如豆的燈光，當(dāng)然豆也有大小，大的是蠶豆，小的是扁豆。蠶豆樣的燈光可以照亮一孔窯洞，而扁豆大的燈光就只能照到一面鍋臺，或者是炕那么大一點地方了。雖說是高燈低亮，但為了節(jié)約燈油，太小的燈光下低處也不亮

21、。 </p><p>　　煤油燈是原來的羊油燈、清油燈演變而來的，煤油燈的樣式很多，最好的是商店里出售的那種酒瓶一樣大，上面有玻璃燈罩的那種，最簡單的就是墨水瓶做的。 </p><p>　　鄉(xiāng)村的記憶里，一盞盞昏暗的煤油燈，在厚重的夜色搖曳著，在紙糊的窗戶上照出人的剪影…… </p><p><b>　　二 </b></p>&l

22、t;p>　　至于電燈泡，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p><p>　　通電的那天晚上，鄉(xiāng)村中學(xué)的全體師生都安靜地坐在教室里，誰都不說話，怕一說話耽誤了通電亮燈的那一重要歷史時刻。大家都在心里一遍遍祈禱，千萬別改變了通電的時間，要不這個晚上就會讓人沮喪。好多年了，好不容易看著村里拉了電線桿，又架好了線，直到各個屋里都拉上線掛上燈泡了，通電的日子卻是一拖再拖，終于確定說是那天通電的，可千萬別變了啊。好在上面的

23、通知還算數(shù)，晚上8點，還真的唰地一下讓學(xué)校亮了，讓村子亮了，讓有史以來晚上從來都沒有這么亮過的村子就這么亮得讓人簡直不可相信了，平常夜里看不見的路啊樹的都那么顯顯地亮了出來，甚至連夜里模模糊糊的山坡也平展展地亮著，同時被電燈照亮的還有學(xué)校里忽然響起的掌聲和歡呼聲，當(dāng)然還有興奮的臉龐和按捺不住的感嘆。鄉(xiāng)村的電燈真亮。 </p><p>　　第二天，就有了不少關(guān)于電的笑話，說一個老大爺瞅著電燈泡看了半天，然后把旱煙鍋

24、湊了過去，但試了幾次還是沒有點著煙，老漢得出結(jié)論，說電燈好是好，但就是不能點煙。因此，這位老大爺亮著電燈，也點著燈盞，他說要美美地亮個夠。 </p><p>　　好亮好亮的電燈，亮得有時讓人覺得村里將從此不再有秘密。沒了秘密的村子，就不再古老。通電的這一年，過年時有的人家就有了錄音機(jī)，可著院子地吼著秦腔，誰家的錄音機(jī)響了，全村的人都聽得清楚。只是老人們愛聽秦腔，可年輕人愛聽流行歌曲，因此，錄音機(jī)剛剛唱了一段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