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合適的故事敘述人

1、<p>　　紅樓夢合適的故事敘述人</p><p><b>　　(一) </b></p><p>　　在魯迅的小說《狂人日記》中，病態(tài)的狂人從特殊的視角來觀察、剖析人生，將社會的弊端揭示得淋漓盡致。在另一篇小說《孔乙己》中，涉世未深的酒店小學(xué)徒以他那一雙純真無邪的眼睛，細(xì)細(xì)描繪出孔乙己的悲慘境遇，使讀者生發(fā)出深切的同情。 </p><p&

2、gt;　　可見，在小說中，確定合適的故事敘述人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問題。正如黑格爾所說：靈魂“也要通過眼睛才被人看見”。選擇一雙合適的眼睛，也就是選擇好視點(diǎn)，才能幫助讀者更準(zhǔn)確地去窺視小說中人物的靈魂。 </p><p>　　從主導(dǎo)方面說，《紅樓夢》全書的敘述人是作者曹雪芹。他作為局外旁觀冷眼人，一支筆上下左右，縱橫馳騁，無拘無束；甚至可以鉆進(jìn)人物的臟腑，去鏤刻他們波瀾起伏的內(nèi)心世界；甚至可以直接插言，去解釋人物的感

3、情活動。作者將這種“外視點(diǎn)”、或叫“全視點(diǎn)”的筆法，運(yùn)用得純熟自如，入微至理，攝入魂魄。 </p><p>　　在《紅樓夢》第一回[1]里，作者就公開了自己敘述人的身分，首先站出來作了一番關(guān)于寫作指導(dǎo)思想的表白。這是借鑒唐宋以來“說話人”的筆法，但又脫盡熟套，翻新出奇。本文不打算討論作者的創(chuàng)新獨(dú)白的內(nèi)容幾分是實(shí)話，幾分是虛飾，只是強(qiáng)調(diào)作者用這種方式告訴讀者，他是本書敘述人。這一回中的“作者自云”、 “自又云”、

4、 “待在下……注明”、 “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等等，都是作者的自我介紹。雖然我們在這兒可以將“作者”、 “自”、 “在下”、 “曹雪芹”等詞都換成“我”，但這里的“我”，與《狂人日記》、《孔乙己》中的“我”不同?！拔摇痹凇都t樓夢》中沒有成為一個角色，沒有參與書中的任何一個情節(jié)，沒有與書中的任何一個人物發(fā)生關(guān)系?！拔摇敝皇恰白恕妒^記》一書也”。所以說，《紅樓夢》的寫法并不是第一人稱，而是第三人

5、稱，或叫無人稱的寫法。 </p><p>　　有人沒有對這一視點(diǎn)作出準(zhǔn)確的判斷，誤把《紅樓夢》作為第一人稱小說，于是更加錯誤地推斷出《紅樓夢》為曹雪芹自傳、曹雪芹就是賈寶玉。其實(shí)，賈寶玉只是曹雪芹視點(diǎn)中的一個人物，曹雪芹與賈寶玉并不在同一個生活場景中。 </p><p>　　第一人稱的寫法，作者與“我”合二為一，既是書中一個積極、活躍的角色，又是讀者觀察、欣賞、評價的對象。這可以使作品更真

6、切、更親近。但它也有明顯的缺點(diǎn)：凡“我”在作品規(guī)定情景中不可能看到、聽到的東西均不能寫；其他人物的心理活動，也只能根據(jù)“我”的符合人物身分的體驗(yàn)去揣度出來，而不能直抒其胸臆。 </p><p>　　《紅樓夢》不用這種內(nèi)視點(diǎn)，而用外視點(diǎn)，用第三人稱的寫法，使作者置身局外，“象一個全知全能的神一樣洞察一切”[2]。作者的筆縱橫捭闔，不受任何限制，既可以寫官幃的 神秘活動，又可以寫下級官吏的循私舞弊；既可寫賈府內(nèi)的政

7、治文化生活，又可寫市俗平民的糾紛爭斗；既可寫千金小姐的 閨房私情，又可寫陰暗角落的狎妓嫖賭；既可寫神仙道人的飄渺生涯，又可以寫各色人等的夢幻世界。不采用這樣的觀點(diǎn)，《紅樓夢》如何能承擔(dān)描繪封建末世宏大畫卷的歷史使命呢? </p><p><b>　　(二) </b></p><p>　　《紅樓夢》與其他采用外視點(diǎn)的小說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書中還有一個“全知全能”的

8、神一一“通靈”。 </p><p>　　這個“通靈”，在作者“我”的視野之內(nèi)，而且是書中最早出現(xiàn)的一個“人物”。作者開篇就介紹了“通靈”的特殊經(jīng)歷，全書第一句對話就是寫“通靈”“口吐人言”。在第8回中，作者細(xì)細(xì)描繪了這“通靈”的肖象。在第19回中，作者又讓“通靈”結(jié)識了襲人家一幫姐妹。在第25回中，作者寫出了“通靈”這個人物的神奇作用，“懸在門上”，就使“邪祟稍退”。在第29回中，“通靈”被清虛觀張道士捧去展覽了

9、一遭，換回一盤子賀物，其中有比史湘云戴的大一點(diǎn)的赤金點(diǎn)翠的麒麟。 </p><p>　　從所有這些描寫可以看出，“通靈”不僅能見、能聽、能言，而且有“感激不盡”、“喜不能禁”的情感。它的經(jīng)歷也是有典型性的。它在黛玉面前，被摔在地；而在寶釵面前，才展露姿容；在襲人家里，才得到喝彩。而清虛觀送玉換金，又使它與史湘云掛上了鉤。這個“通靈”的濃墨重彩之筆，皆與金玉姻緣有關(guān)。它的艷遇與得意，與賈寶玉對木石姻緣的追求全不相干

10、?！巴`”是賈府眾人眼中的真寶玉，是賈寶玉的對立物。 </p><p>　　既然“通靈”只是被敘述的對象，它就不可能“全知全能”。最能說明這一點(diǎn)的是第15回中的一個例子。這一回寫寶玉逮住秦鐘與智能兒偷情后，寶玉對秦鐘說：“等一會睡下，再細(xì)細(xì)的算帳?！边@時，“通靈”被鳳姐塞在自己枕邊。所以，“通靈”說：“寶玉不知與秦鐘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創(chuàng)。”如果“通靈”是《紅樓夢》的第三人稱敘述人，對于

11、它就絕不會存在因“未見真切”而寫不出來的問題。這句看似以敘述人自居的表白，恰恰說明它并不是敘述人?！巴`”的全知全能是假，真正的全知全能者只是作者曹雪芹。 </p><p>　　馬力先生曾說：《紅樓夢》“這個故事的敘述者角色是石頭”[3]。他認(rèn)為書中一開頭就已直說全書是石頭編寫在此的，無需爭辯。其實(shí)不然。被遺棄在大荒山青埂峰下、以后又回歸此地的石頭，是“通靈”的前身，也是“通靈”的來生。</p>&

12、lt;p>　　說石頭是敘述人，而書中又有“通靈”這個客觀描寫對象，豈不矛盾?在第三人稱的作品中不應(yīng)有敘述人成為描寫對象這種情況。確實(shí)，《紅樓夢》第17回有“諸公不知，待蠢物將原委說明”的話，石頭以“我”自居，貌似第一人稱敘述人。可書中第8回卻又有“那頑石也曾記下所鐫的篆文”的話，又以“它”來稱呼石頭了。如何解釋這前后“彼”“此”不分的現(xiàn)象呢?應(yīng)該說，這是作者曹雪芹的迷魂陣。曹雪芹是為了麻痹當(dāng)權(quán)者，故設(shè)障眼法。我們今天的研究者不該還

13、陷于這個迷霧中。而迷霧是曹雪芹所施，更證明本書的敘述人是雪芹而不是其他。</p><p>　　蔡義江同志發(fā)現(xiàn)了這個矛盾，采用了一種近乎調(diào)和的說法：“通靈”“伴著小說主角賈寶玉，充當(dāng)一名隨行記者”[4]。言外之意，《紅樓夢》的敘述人是賈寶玉，也就是“通靈”。這也是不能成立的。書中寫的許多場面，寶玉并不在場，“記</p><p>　　者”也不在場。就連蔡義江同志也承認(rèn)：“甄士隱是賈寶玉不曾見過

14、面的”[5]。甄士隱的言行由誰來敘述呢?還是雪芹。 </p><p><b>　　(三)</b></p><p>　　《紅樓夢》雖然主要采用外視點(diǎn)的寫作方法，但在不同的章回里又有變化，常常利用小說中人物的眼睛來作臨時的視點(diǎn)，給讀者以更直接的感受。</p><p>　　第3回黛玉進(jìn)京，是全書第一次正式描寫故事發(fā)生的主要環(huán)境——賈府。作者以黛玉的眼

15、睛為視點(diǎn)，寫出寧、榮二府的莊嚴(yán)，內(nèi)幃姊妹的豐采，鳳姐的雍容華貴。特別是從黛玉眼中看到的寶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黛玉“便吃一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lt;/p><p>　　寫到這兒，作者巧妙地轉(zhuǎn)換視點(diǎn)，再從寶玉眼中看黛玉。雖然黛玉進(jìn)府已有多時，讀者卻在此刻，才借助寶玉為視點(diǎn)看到一個“與眾各別”的千金形象：</p><p>　　兩彎似蹙非

16、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diǎn)點(diǎn)，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p><p>　　子勝三分。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p><p>　　二玉初見這一段文字，精采異常，每一個讀過《紅樓夢》的人都不能忘懷的。其精妙之處，就在于：你眼中之我，即我眼中之你；你心中之我，即我心中之你，這就得力于視點(diǎn)的運(yùn)用

17、了。這微妙的情感，不從雙方眼中、心中寫出，怎能表達(dá)出對方的綽約風(fēng)姿給自己心靈的震撼?又怎能如此強(qiáng)烈地震撼讀者的心呢?如果這里繼續(xù)由作者站在第三者的位置來描繪二玉的肖象，來敘述二玉的心理活動，就不可能收到這樣好的藝術(shù)效果。視點(diǎn)的變換，大大縮短了讀者與小說人物的生活距離。</p><p>　　再如第6回寫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從千里之外、芥豆之微的村嫗眼中來看賈府，方顯出賈家富貴氣象。這種“借客形主”的筆法，所借的，正是“

18、客”的一雙眼睛。 “蓬萊閬苑，天上人見之不奇，凡人見之則奇；高堂華廡，富貴人見之不奇，貧人見之則奇”[6]。讀《紅樓夢》的人可以說是全沒有見過真正的賈府，更沒有資格去觀察鳳姐起居的，但現(xiàn)在卻可以與劉姥姥一齊身臨其境。這就使作品具有了更為真實(shí)的藝術(shù)魅力。鳳姐的驕矜神態(tài)、淫冶狎昵之狀，劉姥姥眼中有了數(shù)，讀者心中更有了數(shù)，比作者一大篇敘述還要得力得多!</p><p>　　本文的結(jié)論是：《紅樓夢》以外視點(diǎn)的寫法為主，

19、而在具體描寫中又巧妙地運(yùn)用人物的內(nèi)視點(diǎn)作為補(bǔ)充。這既使讀者能與作者一起立于生活的制高點(diǎn)，把握全局，又使讀者時時能與人物一起進(jìn)入書中的具體環(huán)境，體驗(yàn)人物的內(nèi)心隱秘。曹雪芹有一盞探照燈，將浩繁的生活場景照得通明；曹雪芹又有一大批手電筒，引導(dǎo)我們從不同角度去窺探那陰影處的生靈。</p><p><b>　　注釋</b></p><p>　　[1]本文所引，均據(jù)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